网传奇文《李建文传》（附译文、课件、详注）

【少年顽劣】

李建文者，鄂西建始人也，少有侈志，尝抓周于期岁，得笔墨，乡望村南刘氏者往而赞曰：“此儿或不得功名，或难进财货，然若学先生，庶几为一方闳儒矣。”其家人忧之，叹曰：“吾世代寒贫，皆布衣村夫，亦可为生，岂弃货殖而腐臭于乡野乎？”不使学，八岁始入乡庠，先生鄙之，常置座于末，伧言恶语以待。建文恨之，誓与先生为难。越明年，与诸友阴伏松林，俟其步至阳岗，则投石于蜂窝。先生不备，蜂飞人号，文与诸友悄自阴坡下，即走塍陇，间行山中，再度阡陌，继乘高山，旋履泥泞，抵家方拍手称快。

又三年，建文为塾内恶霸欺，武斗于南院，人众文寡，不敌，见执于先生。先生深恶其顽劣，又鄙其家贫，故葫芦其案，非惟责罚，甚者诬讦，建文益恶之。遂与诸友谋，诸友曰：“豕猎之，若何？”此豕者，野彘也，常行乱于田间，拱土食禾，民不堪其苦。乡有猎者，置笼设陷，常有得获，或食之，或鬻之，一时成风。建文以为然，疾步乡家，假得锄耰，又谋箕篓，而后诸友同心，或掘井，或拾木，或集石，或揽叶，斜晖且映，彘坑既成，再伏山中，以望机事。惜先生忙甚，酉戌无归。文与诸友叹惋，怏然而归。

翌日卯时，文起视井，有豕陷焉，乃唤迩郊农夫。农夫至，缚豕，械入市，售之，直百许，与文八钱。适乡望刘氏过岗，问其究竟，文具言以告之，刘氏曰：“小儿当行正道矣，此阴恶险毒之事，非君子所为也。”并申之德义，劝其兢勤，凡数千言。文心羞惭，不敢出一言以对。后入市易谷，薄莫乃归，过一酒庄，沽美酒一斤，反而敬之刘氏，刘氏犹疑，半晌乃谢曰：“老朽本无意此礼，然尔心至诚，姑作小儿誓。”因矜纳，又以书册贻之。自是文乃以刘氏为圭臬，尽心上学，无耽于逸，本实而图新，不出一岁，已为塾之魁矣。

【不求功名】

建文初意墨翟，后尊儒法，而立乃笃志于老庄。张玉华者，河北名士，德茂才高，懿行雅范，以博学称，尝授业于衡中，后屈志乎乡野。此二贤者，皆八中才俊，有弟子问二公殊异，建文曰：“华公尚佛，建文好道；华公博而终于雅，建文泛而流于俗，此吾与华公之别也。”曩者建文贫居乡庠，有叔享权于县府者过而问之曰：“岂独安于此庙乎？曷若县府之上上人？”并诺之高位。建文曰：“吾心在乡野，难与官䆠容。且为师者，国之重器，不俗不陋，何以下为？”叔愤然，尤之，然深责不改本意，契满三年方去乡游远。家人让之以逾礼，良朋过之以好逸，前师望之以方执，然文不以为意，仍恣肆如旧。

丁卯八月，文固辞旧业，别里辞家，朝涉险水，莫跋高山，先职西山，再过闵清，又历余杭，而经江赣，竟止于羊穗莞邑之地。明年三月，授学翰林，五月投考，六月试课，七月以榜眼与河北玉华君同榜进士。是年八月，任职东莞，就教八中。时任校长王健询之曰：“敢为一班之主任乎？”文曰：“虽为处子，然心忱悃，岂能不敢。”既接末班，建文日夜兢勤，朝请长师以教，暮问兄弟以规；课时投其至诚，堂后倾其尽知；起于寅卯，而不言人师之痛；寝在子丑，岂妄谈男儿艰辛，半岁过矣，竟为榜首。王健曰：“此建文者，奇人也，当剖析之。”

名既得矣，后屡有劝其上进者，建文谢曰：“此名非吾愿，尽心而已矣。”又云：“我心在道，无己、无功、无名，岂为此功名而困邪？”后精心学教，颇有令绩。战狼元年，前科首仲秋致仕，荐建文为庶吉士，校座谢氏约其谈，建文以不任拒。后若干年，科首文俊迁主任，复荐以继之，文再拒。有同仁惜建文者叹曰：“文若有心，且休诤言，庶或级长主任可得矣。然文不以为谋，且引腐鼠鹓雏者云，盖心有正义而忘乎功名者矣。”

【情路坎坷】

建文精诚，亦能固守，故时人有云：“靡不有初，鲜克有终，文始于爱，而终于情，此至人之谓也。惜乎此至真至诚之人，竟仍孑然一身，不亦悲乎。”同仁仲秋、丽琴、俊凤、杨萍、丽霞、尚印等皆媒之，然文不为所动。有好事者度其怀旧，故察其往，悉其弱冠之时，曾恋一谭氏女，后谭氏入华师，而文不及。文慕而随之，混学旬余，后自度无望，遂返老家，蹉跎数月，再迎春闱，然结果犹然，而谭氏旋为他人妇矣。再历数年，文识一甘氏女，志合神契，本期后约，终因时满而扬镳。后又历数创，皆以泪收。

或曰“山月不知心里事，水风空落眼前花，摇曳碧云斜”，单凤孤枝，名花偶对，尤可悲矣。然吾观建文之孑立者，或非困于旧情，而患受人小慧也，抑或心有佳人，顾（但是，只是）不意自彰也。又闻建文求诸专媒，吾不得其解，故诣山阳，于其居第面谒之，曰：“弟闻八中丽人逾笄者如云，胡不内求乎近，顾外求于远耶？”文曰：“君知我好讼，若我一日坐于言，恐及我爱矣；若及我爱，其必不堪；其若不堪，我心必痛。此无奈之事，吾诚不意为也。”

文性平和，鲜与人争，惟以佳人争耳。文尝云：“功名者，粪土也；利禄者，屎溺也。吾独爱女姝，非庄周所言无所待也。”故时为此忧，若听谣诼，或闻诽谤，庶几搬弄，抑或挑拨，必愤然抗之，虽十年而不忘矣。

【仗义执言】

或奇建文安道，本不与争，奚以复好讼邪？建文之争与小民之争异也。建文之争，除女姝外，皆局外人观局内人，心平而气怡；小民之争，局内人斗局内人，心狭而气盛。故曰建文之争为仙人争，小民之争为俗人争。老子云：“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；圣人不仁，以百姓为刍狗。”是建文争讼之由也。昔者建文授业白果，有吏视事，校座俾众学子夹道雨迎。时为季秋，霪雨数日，文不忍孩童罹雨，遂慨然诘校座曰：“窃闻先生直质(正直朴实的资质），以仁厚称于乡，曷如此穷其心而媚其主耶？”不内，怒之。会一长者步于阶除，引校座，劝建文，此事方休。

明年秋，建文徙石马，以援边者授业山中，期约三年。契满，有弟子典礼校中，而校方不许。礼正酣，校座至，斥之，并掷物件，令弟子速散归家。余前而问之，校座曰：“小子将去，何意于此曲曲小事？苟出纰漏，尔属岂能独完？”文曰：“校有校规，然此景殊异，盖（通“盍”，为什么不）倾力而全之，成人之美而获己之仁？”校座惭，亡以应。此校座者，怀也，非正，权其职而已矣。

又数年，文职莞邑，有当权者恃权谋私，不期岁而获殊遇者三，文质之，友人劝其和，文笑曰：“岂忘民不得抒志乎？先时晋职之策，后者值守之则，而今当权者中饱私囊，议不得言，选不得择，此吾辈固缄其口而辱委其曲者也。吾今讼之，为百姓请耳，惟天下众生一。”

【潜言化人】

侯夏者，佞幸也，性阴黠，以贼媚闻，文尝逆之。某月日，文适府衙，过阶除，睹与贿者计。文大骇，直目侯夏，夏惧，辟匿之。明日召掾属申公豹，属曰：“小子数犯我，必法之。”阴使豹查文，或微信，或抖音，或博客，历时月余，卒不获。豹复之夏，夏怒，曰：“凡天下人，孰无过邪？其溯三年，小子必不胜！”

豹归，查之倍勤，然文矜慎，终岁亡以得，信难谤也。夏问之愈急，豹查之弥繁，甚者年关将迫，亦少归家。豹妻恼，涕曰：“夫君从侯夏者久矣，然侯夏小人耳，事之必致灾祸，宜远之。”又曰：“文虽非善者，然亦非恶人，今被小人算，君宜矜（怜悯，同情）而爱之，莫为小人间也。”

豹不语，但知此事切迫，不能负夏。翼年（第二年。“翼”通“翌”）春，府试国务，夏遣豹试，夺魁，夏喜之，召阖府庆，指豹为言。豹惭怍，徐入席，迟曰：“余观建文三年，本欲罪其言，竟得其国务，殆为嘉运耳。”

时建文热疾，安养家中，有探者遽告以事，文叹而笑曰：“吾素光明磊落，虽非敏练，然非大黠者莫之构陷也，岂此阴忍鸷害之逾阙愚薄辈所能陵陷哉。”又云：“吾好类举博引，往往因物象意，人言举类迩而见义远，是理也，如此府试，不过尔尔。”

【义解纠纷】

某年伏夏，文居山中，与侪辈围畋高陵，适一同砚（同学）至，文惊说，要之还家，又延诸友陪。文曰：“数日无信，何事劳君耶？敞庐贫破，无以善宴远客，姑具薄酒耳。” 对曰：“殆矣，有人害我，兄其助我！” 文骇，问其故，所从来。客曰：“余与三博士合兴教塾，不意此三君弃义，欲侵其财，更害吾命，吾欲和之，弗应，迄以无效，今已靡计可施矣。”文详其因由，卒知其先立约，四股分成，而此客独食。文不齿，少愠，私让之曰：“无乃尔之背信耶？苟以信义为绳，岂受此财命之祸哉？”又云：“纵得万贯，孰若君子之信义乎？汝今忤义，吾不当恣矣。”客号恸，被发诎膝，涕抢呼曰：“倏尔一意，而今悔矣，兄德望于华中，当有以救之，惟兄不弃，从今不敢倍德。”建文心慈，迟而应之。

即日夜，建文躬为腾驾，旋转长车，先之建始，再驰武昌，即次驿舍，复济船乘，质明方抵洪山。午时许，三博士至，约为阁肆。文曰：“兄弟悖义，罪兄兢惭，然冤结冤解，当有时矣。今文至此，为诸博士请罪耳。”客惊怯，却之，微跽，屏息而不敢少动。三博士不语，惟啖肉饮酒，半晌方有一人冠舌帽者曰：“素闻文公雅望，孰知误交若此，汝其为小人者类乎？向时吾与此人约，其求塾所，我延名师，本利四一，冀有收成，然其不厌，俟吾返汉，第旬三日耳，竟独食暴利，何哉？”客不敢言， 昧视建文。文薄之，谓三博士曰：“吾业师久矣，识人者千，独此人矬懦如此。”半晌酒酣，如厕，文引其同砚至阁外，抚其背，因曰：“名孰与财贵？”客曰：“名贵。”又曰：“尔侵其财，何若偿之？”客曰：“惟兄是听。”文再问利者几许，客云三万，文曰：“止三万耳，盍尽归之以成渠意？”客不甘，又虞其伤人，故强应之，诈善诸博士。事平，乃复满酿汤，再添鲈莼，至中夜子时，此困方纾，其筵既弭，而其长筵，乃建文平生所最难意也。

文非有修伟挺拔之身，亦无经天纬地之才，然秉性敦质，素多挚友，独此人为其毕生羞也。故是，自鄂洎粤，文阅人无数，而不交泛泛之辈，此高士之谓也。

【尽心为学】

文自狷介，故常不得志。战狼二年，文授优士，结考冠魁，逾亚者四三。然上隙之，左迁为当届者末。文虽忿恚，仍穷其力而竭其诚，期年而大成矣，列同类者冠。又一年，文执素子（普通班的学生），有声望，业者优，上患其言，除之以忤党逆国，黜为下届，始业末班，寻有佳绩，明年乃擢执魁首，是蠲而不渝其志，免而不失其德者也。

文虽常涉争讼，然心平气怡，素多谐趣，又好革新，故弟子爱之，同仁亲之。战狼六年，且入秋岁，人皆以卷帙劳弟子，惟文捐之，易以《梨花颂》《三家店》《女附马》《报花名》《贵妃醉酒》《四郎探母》诸曲，并许嘉与。同业执牛耳者忧其或误弟子，文曰：“吾执吾业，何忧之有？”又语弟子曰：“吾所以为此者，豪其胆而益其才也。强之以胆，浸之以韵，淫之以神，汝进矣。”时辉方辟掾曹，惠之，出所赉赏者十一以赀，别班秋妹效然，文亦当以旧帙，如是岁余，弟子福然。

文尝言：“当今国势，不患国之乏财，而病民之丧性也。性丧，则道病矣。”是故文多以博闻嘉劝弟子。初，文业石马，月奉七百，以五百资市旧书以贻弟子，弟子德之。后入莞邑，视弟子浅闻，故月散四百致书以嘉优与进者，续逾五年，凡迫三万矣。亲友非之，曰：“焉顾兄弟同仁邪？皆广厦豪车，惟汝一乏财赀，二无家室。”文惭之，始积贮，然仍自编百万言以化弟子，而来已逾十年。

文秉心直谅，业术闳远，弱冠即立著述，而立乃成学说，自束发始，洎师莞邑，已三百万言矣。人问其道，文曰：“趣也。”文非惟趣于学问著述之道，亦衷于篮球、书篆、戏曲、民乐诸道。或得闲暇，则与诸友遐游，或陵高山，或泛中流，或听云雨，或赏烟霞。然文不好游记，多雁过无痕，是得鱼而忘筌，得意而忘言也。

【心系苍生】

文尝沈研阴阳，然弗之信。丁酉年冬，天见血月于腊望，氓多浮论，友人罗谘之。时文方拟诗抒月，见友人，覆诗而叹之，曰：“宿阅千言，皆征灾厄。然吾观史，厚德者常以福之。”友问其详，文曰，乡有善者，有兆曰戾，时饥黎流窜，善人济之，民得济，奔走相告，然椒艾以德之。寻大疾，县无医者，将终，饥黎被济者遍访州府，得一秦医，往视，活之。后数月，有乡绅妻一女与善者，明年得子，后此子举以解元。是故人生否泰，盖基于仁：天地治乱，必根乎德也。

是夜阒寂，文心戚微，思眼前之事，概无祯祥。由是夜起三更，书“戊戌或阴，己亥或旱，庚子或涝。阴者，浮乱滋也；旱者，疾疫兴也；涝者，民心戚也。未知其后数年，天灾人祸几许矣。”是年三月，文造经理者林，与签协议，约保平安。

后戊戌阴沉，应港者乱。越明年，既至九月，南国虽无焦旱，然半年不雨，民之肺疾者众，且久病难愈。文曰：“此壬午、癸未之象也，庶无大疫。”后三月，疫起江城，初唯星传，或云可抑，然有故交居武昌者忧之甚切，与文通其意，文知大疫且至，遂备防具饮食者数月。再数日，江城封，举国闭，此困延逾百日，官罢民乏，不亦痛乎。比至四月，内疫初平，而涝者又至，江汉之民益困，文亟请友人助且记之，几无协应。

文常以疫者涔旱论时事，屡被讪讦。人劝其美颂，文不行，叹曰：“吾不歆往者，不羡它国，亦不美失德之人，惟国泰民安，美者为美，民者为民，此吾建文之道也。”惜乎天下之人，但好逢迎阿谀，而不知以古况今，以为后人鉴也。

文性忠直，然不为上知，郁郁荒乎残年。有寸纸遗于时人，曰：“国之兴颓，非于兵利，而在德昌。使当国者心系百姓，矜其苦衷，问其冷暖，察其辛劳，并曾其收益，安其廛宅，听其言论，博其见闻，则民心固，率土归，天下王矣。”有阅者批云：“文徒守其志，而不就其位，才高于世而气绝于狱，诚可怜也。”然文好道，岂以此俗务而恨耶？况此狱向义，文人所趋耳。

战狼六十六年，文卒，乡民悼之，帝嘉其德，谥曰文正。

【赞曰】

赞曰：世岂无高士耶？文不矜名节，不贪财货，不图宦达，万道心存，天地如一，此高士之谓也。惜此旷世之人，弗侍端右，而屈俗族，是天下之大不幸也。又高士落漠，孤孑一生，狼狈羁旅，古之人尚逸松柏，妻梅而子鹤，吟啸以长歌，而此狂攘闹世，竟无可安，此又建文之大不幸矣。